文 | 劉繼榮
1女兒每天回來的第一件事，就是迫不及待地跟我講班裏的事情。這樣的時光，安靜，美好，像入夜的第一盞燈。
“媽媽，我們班長說，他老爸是賣牛奶的，可脾氣特倔，從來不給奶牛喂激素。”
“今天我同桌說，將來要掙很多錢，讓他的媽媽給自己買營養品時，就像給他買一樣大方！”
“班裏要排練課本劇，準備在家長會演出呢！我演主角，就是那隻後來變成白天鵝的醜小鴨哦！”
可是，自從新轉來的羅羅成了她的同桌後，女兒的每日播報裏，迷惑與煩惱日漸增多。
“媽媽，羅羅說，她爸爸媽媽是很有辦法的人，跟校長吃過飯。”
“羅羅要抄我的作業，還說如果考試也給抄的話，會送我巧克力。”
“羅羅想演醜小鴨，她說，只要她媽媽一個電話，老師馬上就會換人！”
我有些詫異，去學校時，我見過那小女孩：聰明活潑，乖巧有禮，怎麼看都不是個嬌縱的孩子，怎麼會這樣說話行事呢？我擁着女兒，勸她不要憂心：“每隻醜小鴨都得靠自己的努力，纔可以變成白天鵝，不是憑誰的一個電話就能變的。”女兒看着我，信任地點點頭，眼睛又亮起來。
話雖如此，我仍心有隱憂。直至家長會上，看到主角仍是女兒時，這一顆心纔算落回原處。她演得很投入，當那隻卑微的小鴨子歷經磨難，終於蛻變成光彩照人的白天鵝時，衆家長熱烈鼓掌。可奇怪的是，羅羅的家長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。
就在第二天，我竟然接到了這對父母的邀請。他們極爲誠懇地說，在孩子的教育上，遇到了非常棘手的問題，班主任建議找我談談，取取經。於是，便有了這次三人會面。
羅爸爸沉穩內斂，羅媽媽精明幹練，但他們不約而同發出的嘆息，卻顯得憂心忡忡。我也有些忐忑，怕自己辜負了衆人的期待。溝通的時候，因爲事關孩子，沒有人客套繞圈子，大家都非常直白坦率。
羅家父母確實很有辦法，從幼兒園至小學，基本能託到關係照顧寶貝女兒。
羅羅的座位靠前，課堂上備受關注，得到諸多表揚。這使得孩子開朗自信，成績優秀，領到哪裏都覺得風光無限。最讓這對夫妻得意的是，女兒聰明機靈，最擅應變，嘴巴極甜，無論是他們的上司還是同事，提起這小精靈無不噴嘖稱奇。
說到這裏，夫妻倆臉上不禁露出微笑，可很快，眉頭又齊齊皺起。
大約在十歲以後，情況急轉直下，羅羅如同吃錯藥一般，不僅成績下滑，性格也變得暴躁。父母又驚又急，權衡利弊，決定先顧成績要緊。於是家教一窩蜂地上，各科齊補，卻越補越糊塗。面對糟糕的分數，羅羅噘起小嘴，振振有詞，怪老師水平差，沒有責任心；怪班裏紀律差，同學愛說話；甚至怪黑板反光，看不清板書。總之一切都很糟．非得轉學不可。這一轉就上了癮，幾乎每學期都鬧着要換學校，爸爸媽媽馬不停蹄地跑，幾乎動用了所有關係。
見我面露驚駭，羅爸爸補充道，如此辛苦，也沒忘了對孩子品質的培養，各類心靈雞湯，小故事大道理的書籍塞滿書櫃，由爺爺奶奶督促她讀。全家人忙得不亦樂乎，希望能找回從前那個可愛女孩。羅媽媽苦笑：“現在不僅成績沒上去，還學會了抄作業，考試作弊，甚至撒謊說學校取消了家長會！
“昨晚，當我們一一揭穿這些謊言時，她突然哭喊，小孩的錯全是大人的錯……”羅媽媽遲疑了一下，接着說，“她莫名其妙地質問我們，爲何從不告訴自己的孩子，每隻醜小鴨都得靠自己的努力，纔可以變成白天鵝。”
聽到這裏，我忽地一震。
羅媽媽無奈地長嘆：“我們能做的全都做到了，如今一點辦法都沒有了！”這一對父母殷切地懇求：“請告訴我們，如何拯救這個可怕的孩子？”
其實，最要緊的是先拯救大人。我思索片刻，下決心開口：“羅羅並沒有吃錯藥，她的問題就在於你們太有辦法了！
“在你們的幫助下，孩子誤入了一個魔幻般顛倒的世界：天天比別的小朋友多領一枚餐前水果，無須競爭即可成爲領舞，輕易拿到小紅花…...。這種種‘幸運’讓孩子誤以爲，這世上有許多規則不必遵循，有許多東西不必努力就可得到。如果學大人利用關係就可擺平一切，誰還肯老老實實做小孩呢？”
羅家父母的臉色，瞬間慘白。我有些不忍，可手術刀已劃開病體，猶豫是更殘忍的事。
我繼續說：“那些讀本里的心靈雞湯，抵不過現實的風寒。她相信人生有捷徑，卻又不斷在校園裏碰壁…...”
羅媽媽訕訕插言：“或許，她長大後會更快地適應這社會……”
我回答：“問題是她此時並未長大，且不說她長大後的社會是怎樣的，就在當前這重重矛盾無限困惑之中，你叫她如何長大？”
羅爸爸默默點頭。
父母總想令孩子要風得風，要雨得雨，而未來未必有你想吹的風、想淋的雨。
所有的植物都有向光性、向水性、向地性，根向下生，葉向上長。而在大人的好心“幫助”下，孩子的認知世界受到破壞，你讓她倒着生長，又如何能怪她抄襲、作弊、撒謊呢？
我誠懇地建議：“無論如何，請教會孩子吃苦耐勞、老實做人，並遵守秩序。”
*作者簡介：劉繼榮，自由撰稿人，作品屢獲《讀者》《青年文摘》“最受讀者歡迎獎”。2008年，被教育部聘爲中小學課題組專家，有多篇作品被教育部課題組選入作文教材。本文摘自劉繼榮新書《和你一起，我不怕老去》，北京日報出版社出版，北京紫圖圖書有限公司授權發佈 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