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，我漸漸學會不再爲難自己。我會做對孩子有利的事情，若超過能力範圍，就不會削足適履。
1
孩子生下來的時候，我們一家三口住在小小的出租屋裏，是北方，屋子裏沒有暖氣，怕孩子着涼感冒，就總給孩子戴個小帽子。
孩子三個月了，會笑，會偏頭找媽媽，常常是晚上，我和孩子並肩躺在牀上，我逗弄着孩子，直到我們都入睡。
那是多麼美妙的時光啊，孩子的笑就如漫天星光，讓我時時刻刻處在做母親倖福暈眩的感覺裏。
直到，有一天，我摘下孩子的帽子，發現孩子的頭睡偏了，纔想起育兒書上講，孩子六個月以前，一定要換着方向睡，因爲孩子的頭骨還沒有發育完全，總是側向一個方向，頭骨形狀會不對稱。
和孩子睡覺的時候，總是我睡外面，孩子睡裏面，孩子就像向陽花，睡着了也總是向着媽媽，於是，幾個月的時間，孩子的頭總是側向我這一邊，孩子的頭已經不對稱了，總是帶着帽子，又被我們忽略。
我嚇傻了，哭了，覺得這樣下去怎麼辦纔好，覺得對不起孩子。
立刻換了方向睡，努力補救。
長達幾個月的補救時間裏，我非常自責，想起這件事情就會掉眼淚，有一段時間，甚至因此患上失眠症崩潰，覺得自己太疏忽了，對不起孩子。
就是那個時候，我第一次聽到了那句話，是去醫院看失眠症，一位年紀很大的醫生，同時也是養育了五個孩子的母親對我說的。她看我如此焦慮，忍不住嘆息，說，“養孩子，你不要太爲難你自己。”
2
第二次聽到這句話，是孩子3歲，上幼兒園的時候。
我考察了整個城市。
城市裏最好的幼兒園，在東邊。
而我住在城市的最西邊。
我打定主意，讓孩子念東邊的幼兒園。
於是每天上班之前，先送孩子去幼兒園，清晨劈開人流，千里迢迢，如摩西過紅海，穿越整個城市。
將孩子送到幼兒園，再搭地鐵去公司的路上，我睡着過。
有時候開車回公司，因爲着急，車子和別人的車子刮蹭過。
還有一次在高架橋上，差點出了嚴重的車禍。
下午下班，拖着一天的辛勞，沉重的步子去幼兒園接孩子，接到孩子回家的路上，想逗孩子玩，卻覺得沒有力氣。
那一段時間，公司一位大姐看我上班時常打盹，工作甚至因此出了幾次差錯，對我說：養孩子，放輕鬆一些，你不要太爲難自己。我漸漸知道，不要太爲難自己，只是，依然沒往心裏去。
3
真正往心裏去，是孩子9歲，念小學的時候了。
孩子的班主任常常在家長羣裏發一些學校活動的信息。
有時候，是學校運動會，需要家長配合參加，每一次，我都不顧工作忙，積極報名。在看臺上，一坐就是整整兩天。
有時候，是學校藝術節，班主任問哪位家長能幫忙，替孩子們租一下表演的衣服，雖然沒有租衣服的經驗，看到沒有別的家長應承，我也會主動告訴老師，我來就行。
這樣的事情挺多。
但是後來，不知道爲什麼，班主任再在羣裏發活動信息，問哪位家長能夠協助幫忙的時候，我努力爭取，老師也會找別的家長，不找我了。
我覺得很奇怪。
有一天去學校，就問老師。
老師笑了，說是我的孩子特地拜託她的，孩子說我工作特別忙，但爲了他，總是積極爭取，孩子拜託老師——下次自己媽媽爭取的時候，能不能請別的家長做，不要找我呢。
回到家，我特別生氣，“孩子你怎麼能這樣呢？這樣多不好啊。”
我沒有想到，孩子哭了，他是男孩子，很少哭的，這次卻哭了，哭着說媽媽，我這樣做，是不想你爲難你自己。雖然你現在責備我，雖然我做的或許不對，但是，我一點也不後悔。以後也不會後悔。
4
那一刻，我呆住了。
不要爲難自己，這句話多麼熟悉，我聽過啊，常常聽到啊。
只是別人說出來，似乎和孩子說出來不一樣，孩子說出來，我突然覺得世界一片澄明，是啊，我一直在爲難自己。
我竭盡所能，在自己能力範圍內追逐完美，將自己逼到了極致。
甚至超出能力範圍的，我也逼迫自己，削足適履。
我不是不快樂，我快樂，但這樣超負荷的運作，讓我像一隻生鏽的螺絲釘，也像一隻風裏疲於奔命的蝴蝶，漸漸在壓力和負荷中淹沒了自己，失卻了作爲一個女人該有的光彩和生命力。變成一個不再完整的人，變成撫養孩子的機器。
孩子怎麼會希望有這樣的父母呢？作爲父母，我們總要求孩子成長爲一個獨立，有自己人格，有自己愛好，會生活，會休閒，不被生活逼迫，有自己光華的人。反過來，孩子何嘗不是一樣，孩子同樣希望父母有獨立人格，有優雅的愛好，會生活，會休閒，散發自己的光華，不爲難自己，神采奕奕。
父母對孩子的愛，父母對孩子的期待，同樣，也是孩子對父母的愛，孩子對父母的期待。父母和孩子，此生相聚，都期待對方成爲那個輕鬆，快樂的人，期待對方成爲自己，這是我們對彼此最大的善念和超越了長幼次序的愛意。
5
如今，我漸漸學會不再爲難自己。
我會做對孩子有利的事情，若超過能力範圍，就不會削足適履。
孩子沒有因此變得不優秀，相反，他更加優秀，不再揹負我的愛作爲壓力，更輕鬆，也更快樂，甚至學業也因此有所長進。
